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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一十七章 怒殴御史
建文二年六月。
在一个平静无波的早朝上,兵部给事中周戍站出了朝班,向金殿之上的朱允炆呈上了奏本。
“……汉唐之盛,都临边陲,雄踞汜水以御狄戎,坐拥嵩岳以安天下,君王戒骄奢而吞吐天地,臣工尚贤能而忠信社稷,国盛兵强,君圣臣贤,遂制六合,威服八荒,河西拱手而取,狄蛮争而请降,此汉唐盛世之始也,何以故?盖都城临边域,君臣忧海内而振长策,故生囊括四海之意,并吞宇内之心,盛德惠民,兵服蛮夷,天下息矣……”
周戍这篇名为《请迁国都疏》的奏本当廷宣念,平静的朝堂引发了一场大地震,振聋发聩之语,令满朝文武震惊。
给事中只是一个小小的言官,明朝自洪武帝后,言官的言论渐渐宽松,朱允炆崇尚以仁治国,从不因言加罪,是故建文朝的言官们也活跃起来,捕风捉影,风闻奏事,什么话都敢说,什么人都敢骂,风头之盛,鬼惊神惧。
可周戍的这篇请迁国都的奏本却大不寻常,因为他提出的话题太过骇人,迁移国都?这王八蛋吃错药了?好好的干嘛要迁都,应天哪里不好了?非要迁到北平那个曾经是造反逆王的老巢去?
一篇洋洋洒洒的奏章念完,周戍面无表情的退回了朝班,金殿上所有大臣都睁大了眼睛,久久不发一语,他们实在太震惊了,脑子里还在消化这个惊人的提议,是以周戍退回朝班半天,金殿内仍旧鸦雀无声,落针可闻。
这篇奏章另外一个不同寻常之处在于,周戍是兵部给事中,众所周知,兵部堂官茹瑺是奸党一派,是英国公萧凡的忠实走狗,今日周戍提出迁都之议,是否出自茹瑺的授意?或者更明确的说,是否出自萧凡的授意?
如此一推理,所有人都在思量,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朝班中一言不发的萧凡,愤怒嘲讽皆有,一道道含义不同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,全部集中在萧凡身上。
迁都?
真是可笑!
萧凡这畜生到底想干嘛?
迎着众臣愤怒甚至是仇恨的目光,萧凡阖目立于朝班中,面无表情的捧着象牙芴板,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,如同庙里供奉的关二爷,一脸云淡风轻,虚无缥缈……
朱允炆心里当然早有数,见所有人都不说话,他咂摸咂摸嘴,若有所思道:“周爱卿的提议,朕觉得嘛……这个,似乎颇有道理,诸位爱卿以为如何?”
扑通!
右都御史景清率先跪了下来,愤然道:“此议动摇国本,殊为荒谬,大明若迁国都,社稷危矣!周戍误国误君,居心叵测,此议断不可行!”
这一道抗辩如同吹响了满朝文武反对的冲锋号,金殿上大部分大臣都跪了下来,炸了营似的纷纷表示反对,巨大的声浪几乎掀翻了殿顶,其中对周戍的咒骂参劾声更是掩盖不住,整个金殿比应天西市更鼎沸,乱成了一锅粥。
跪下来的大臣自然是坚决反对迁都的,那些没跪下来,仍旧站着不动的,便是茹瑺,郁新,解缙,齐泰等等这些奸党派系,他们老神在在站在人群中,那么的鹤立鸡群,超脱世外。
众人一见这情景,顿时愈发了然。
果然是萧凡那帮奸党玩的名堂!
王八蛋!你想害死大家吗?
作为即得利益者,朝堂众臣很清楚迁都意味着什么,多年京师经营的格局将一朝尽毁,官员与京师商户,和各地方官府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将不复存在,更重要的是,迁都之后意味着朝堂权力职司的重新洗牌,今日高高在上的地位,也许他日便一落千丈,风光不复,朝堂是整个天下的权力中枢,今日能站在这金殿之上,都是抢破头皮,甚至是从无数惊心动魄的斗争中得来的高位,恋栈之心人皆有之,稳定平衡的格局怎甘被一句迁都而全部打破?
殿内一片激烈反对声,大臣们愤怒了,迁都之议很明显触动了所有人的利益底线,为了维护利益,他们不惜以死相抗,人人慷慨陈词,将迁都说成贻误君主,祸害江山的弊政,所有人的话锋矛头全部指向提出这个建议的当事人周戍,金殿之上一片痛骂,周戍则面无表情站在朝班中不发一语,只是面孔不易察觉的抽搐几下。
被骂的是周戍,大家的辞锋也非常含蓄的指向了奸党,指向了萧凡,很显然,萧凡这回捅翻了马蜂窝,迁都之议难以善了。
刑部尚书杨靖出班跪在金殿正中,泪流满面,以头触地,朝着金殿的白玉台阶狠狠叩首,乞求天子千万不要违触祖制,轻言迁都,很快杨靖光洁的额头磕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,鲜血浸染了白玉台阶的同时,杨靖也昏了过去。
朱允炆吓坏了,他没想到大臣们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,见杨靖昏了过去,朱允炆急忙宣太医诊治,金殿之上愈发喧闹,吏部值日官几次高宣礼仪,要求肃静,仍旧弹压不住群情激愤的大臣。
于是早朝便以杨尚书的血谏而终止。
迁都之议暂且搁置。
第一次的发动,以失败告终。
早朝散去,萧凡面无表情的转过身,缓缓往殿外走去。
今日结果早已料到,所以他并不觉得失望,这只是一次试探,也是用这样一种方式跟大臣们打个招呼,平定朱棣叛乱之后,萧凡很少在朝堂上发出声音,很多人都在猜测这位年轻的国公爷到底在想什么,今日萧凡便以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,我现在想的,便是迁都!你们赞成或反对都无所谓,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,而且正打算付诸于行动,想与本国公别别苗头的,尽管放马过来!
坦然迎着众臣愤恨仇恨的目光,萧凡一脸平静的走出了奉天殿。
人群中一道盯着萧凡的目光显得格外怨毒。
这人是右都御史景清,纪纲的铁杆同党。
对迁都之议最痛恨的,便是纪纲这一党,因为纪纲得势不过两年,他们在京师的经营才刚刚打开局面,无论是势力还是地位,在朝中都只能算是新兴朋党,景清是洪武年的进士,一直不得志,抱上纪纲大腿上位之前不过只是一名小小的督察院御史,如今好不容易爬上右都御史,掌握了督察院近半发言权,京中纪党的势力也刚刚铺展开来,各方钱财和权力的收益甫见成效,正是培植势力,深入朝堂的大好时机,结果萧凡来了一出迁都。
景清不是傻子,他很清楚萧凡和纪纲的种种恩怨,自萧凡平叛回京,纪纲一党便始终被萧凡压制,处处掣肘,若天子同意迁都,对纪纲一党来说,绝对是个天大的坏消息,与纪纲结怨甚深的萧凡岂能不趁迁都之机大肆排挤纪党,借迁都人事变动的机会将纪党全部赶出朝堂?那时大明都城迁了,朝堂之上也没纪党什么事了,辛苦爬了这么多年,一旦迁都事成,全部都成了泡影。
景清越想越觉得气愤,身体深处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,权力就像毒品,一旦失去,生不如死。
想到即将失去权力的可怕,景清一时竟不顾萧凡的身份地位,蹬蹬蹬几步上前,朝着殿外缓步而行的萧凡背影大喝道:“萧凡!你这祸国的奸臣!今日之议全由你起,国出妖孽,满朝不宁!你玩弄权术,妄图覆我大明江山,以为我等同僚看不出么?若想迁我大明皇都,除非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,否则休想!”
此言一出,散朝走出殿门的大臣们皆惊,然后纷纷一脸玩味的眯起了眼睛,一副看戏的神情,冷冷的目光盯住萧凡和景清,等着看事态发展。
被人指名道姓,萧凡顿时停住了脚步,缓缓转过身,一脸无辜的指着自己的鼻子:“景大人,你在说我?我招你惹你了?”
景清怒道:“你装!接着装!周戍不过是个小小的言官,若非你的授意,他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,妄言迁都?今日之议皆是你的指使,以为我们不知道么?”
萧凡微微眯起眼睛,眼中暴射寒光,冷冷道:“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,平日唯唯诺诺的右都御史大人今日竟然威风凛凛,当殿喝骂本国公,看来迁都之议触着了你的痛处?”
景清一滞,接着恼羞成怒道:“放屁!本官有何痛处?我乃御史之首,朝中奸佞误君祸国,我为何不能骂?迁都之事动摇国本,危害社稷,大好江山被你祸害荼毒,本官忠心事君,丹青报国,像你这样的奸贼,本官不该骂么?不能骂么?”
景清一席话貌似大义凛然,不少反对迁都的大臣轰然叫好,人群中望向萧凡的目光越发阴冷恶毒。
萧凡心中也渐渐升起了一团怒火,这群人眼中只看到自己的利益,却丝毫不理解他迁都的一番苦心,这样一群麻木自私的人,怎能让大明走向煌煌盛世?
虽是艳阳高照的天气,萧凡却感到遍体生寒,一种难以言状的悲哀蔓延全身。
压住心头的怒火,萧凡沉声道:“赞成迁都或反对迁都,那是朝堂金殿上商议的事,你却散了朝之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辱骂我,这是朝廷大臣的气度么?”
景清狠狠呸了一声:“本官用得着跟你这种祸国奸臣讲气度?祸乱朝纲者,人人得而诛之,气度是对人讲的,你是人吗?”
萧凡脸色渐渐阴沉:“景大人,你过分了!当本国公收拾不了你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