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,天色阴沉沉的,连片的黑云压在海面上,狂风大作,巨浪咆哮,浪头似乎与天相接。陈东做好此书之后,叹了口气,其实真正的清流名士的正统之论,便如其恩师邵武所言,大多主张恢复周礼井田之制,赵行德的均田论只不过将之略作演变而已,而他予以商榷折衷,则要冒着丧失清流声望的风险。但赵行德所主张的均田论绝对难以推行,此乃形势格禁使然,偏偏在文章中难以点透。行德也不是不通事理之人,希望他明白自己的苦衷吧。
邵武给陈东的来信中还提到,官家易储之心又起,朝中清流都在力保东宫,所幸殿帅太尉童贯自从河北归来后,气焰收敛了许多,只一心固宠,不再为易储之事推波助澜,甚至隐隐向东宫和清流有示好讲和之意,连太子在河北的疏失,也由童贯给代为遮掩下下来。“这阉贼,不过两边下注罢了。”陈东恨恨道,童贯乃是导致揭帖大案的祸首,他是与之誓不两立的。
大半年之后,赵行德才在停泊于海西港的商船上到陈东这封信函。他面无表情地将信纸叠好放入怀里,转头对陈永奇道:“出发吧。”陈永奇立刻小跑着下去,对桅杆刁斗中的水手大声喊道:“赵都头有令,船队启航——”那水手挥动手中旗帜,打出信号,三艘夏国的商船都起锚升帆。
陈永奇口齿清楚,机敏而沉稳,便是赵行德所任的亲兵队长,他也兢兢业业,希望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,光宗耀祖。
当赵行德晋身百夫长之后,他原本所统领的十人队便是他的传令亲兵,假若将来他晋身校尉,现在这百人队也是他亲随都。亲随都是跟着将军升迁而调动。就算执掌方面,还是用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传递军令,保护安全。在大将军府的记录中,将军同时兼任着亲兵都,亲兵十人队的百夫长,十夫长职务,将军可以委任下属替他行使这个两个职务的权力,同时将两份职禄让渡给这两名副手。这时夏国将军为数不多可以自行任命的军官,也是拔擢部下的重要手段。
三艘白矾船满载着东方的丝绸、茶叶和香料,吃水极深,缓缓离开海西港,朝着芦眉驶去。秋天的黑海最为妩媚,阳光灿烂而温暖,海风习习,海鸟在岸边上下翻飞,努力地捕捉鱼类,为度过严冬积储脂肪。这时节,同样也是海盗最猖獗的时候,黑海密布着岛屿和海湾,沿岸被相互征战的部落势力,突厥大食诸侯所盘踞,这些人根本不去剿灭海盗,反而与其沆瀣一气。就算威尼斯、大食的商船,遇上毫无戒备的船只,有时候也顺手捞上一票。大海,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。夏国的商船,更是这些海盗眼中最肥的肥羊。
这时代的商船还没有普遍安置火炮,震天雷不易命中敌船,容易误伤己船,希腊火乃是芦眉海军秘而不宣之物,夏国更无意将各种攻守利器宣之于海上。火铳是夏国水手吓阻海盗的主要武器,但和少数床弩一样,根本不足以阻止海盗船的靠近。海盗常常靠跳船帮接舷肉搏解决战斗,普通的水手虽然彪悍,也难以抵挡着帮杀人成性的恶鬼。
夜幕缓缓降临,这晚星月无光,赵行德巡视一遍船上的哨位后,裹着军袍靠在船舱中靠了一会儿,船上的日子既单调,又紧张,他难得有片刻的放松,刚刚睡过去不久,便被一声火铳鸣响所惊醒。
“怎么回事?”赵行德匆匆站起身来,除了船舱,外面冷风一吹,便清醒过来。这条船上三十多名军士也各持弓弩,守在船舷上。
陈永奇指着远处微弱的水光,沉声道:“海匪来势汹汹。已鸣火铳警告他们,可还是越来越近。”赵行德凝神望去,只见有三四艘海盗的快船已经一边靠了过来,一边放下小艇,样子想要倚仗人多势众,硬吃下这三条夏国船。为了防止夏国船的火油弩,敌船都早将风帆放了下来,这海盗船体轻盈,竟全凭两边水手奋力划桨,快速地靠近过来。